你好,我是沈穆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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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虹将朝阳替代。

 

潮斯潮】NEVER DIE

《Sunday Lovers》收录文章解禁。



 

部分设定借用赛博朋克2077。

 

01.

 

公元2077年,6月21日,3:00am。

 

高斯刚做完工作准备睡觉,隔壁传来一阵发动机轰鸣的声音,随后是男人的喘息声,场景透着一点诡异与可笑。

 

他妈的,凌晨三点还在看超梦打飞机,有病一样。高斯在心里狠骂了隔壁那男人一通。自从搬到这里来每晚都能听见那男人屋里这样那样的声音,没一晚睡得安生,高斯当然火大。又碍于日复一日的加班和早起,没时间也没精力去和邻居为这些事争执——想到这里,高斯叹了口气,摸索两下找到枕头边的耳塞给自己戴上。

 

高斯在一家蛮大的公司工作,整座城市的大半资源都垄断在这家公司手里,当初也是拼了命才挤进去这个岗位的。虽说只是公司里的基层小职员,但他现在的处境已经比这座城市里绝大部分人都要优越了。

 

毕竟这座城市的主力军在黑夜,地下,见不得光。

 

几小时后,高斯迷迷糊糊从床上坐起来,开始新一天的打工生活。

 

这座城市的白天和黑夜很相近,以至于高斯每天出门都要疑惑一秒,现在到底是不是正确的时间。他出来得早,这个时候的街道上基本没有人,不像夜晚他回家的时候,总是人潮汹涌,吵吵嚷嚷的。他上班要走的这条路总是在变,今天这里多挂一个灯牌,明天那家店铺换了新店主,每每这时高斯就会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路——街道们实在都长得太像了。

 

打卡,时间正正好。

 

高斯挂上工牌,坐到工位上,先给自己泡了杯咖啡。他还没装过义体,是完完整整的人类,不像他多数同事那般只要前一天晚上调整一下电子元件第二天就可以一整天都活力满满。这也是当初他竞争岗位如此艰难的原因之一。

 

他电脑的壁纸原本是一张城市的夜景,但就在今天,他开启电脑时,背景变作了一张男孩的照片。

 

茶色眼镜,棕色发梢,黑色卫衣。看上去是那种很受欢迎的长相,高斯觉得自己应该会对这张脸很有好感,如果不是以这种奇怪的方式出现的话。他盯着那张照片看了一会,然后换回了自己之前的壁纸,开始工作。

 

虽然不知道那男孩是谁,这又是怎么一回事,不过高斯没时间去管这些事情。他还有那么多的工作,那么多想要抓住的升职发展的机会,相较而言,这些事情总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面无表情进行一整天的工作,整理文件,校对档案,数不完的事情。唯一的消遣是茶水间里的时光,在哪里可以听见同事们的碎嘴播报最新的新闻,公司内外的消息都有。他支着耳朵听了一会儿,今天说的东西有很多前几天就听说过了。高斯觉得没什么意思,除了那一条关于赛博精神病的新闻,说昨晚街上有暴动,几个赛博精神病冲出来乱伤人,死了几个干黑活的。

 

还有就是,一个同事说公司马上又要提拔部分基层员工了。

 

前一条新闻算无关紧要,后一条才是主角。

 

纸杯在唇边停顿下来,高斯面对着墙角,弯了弯眼睛。

 

他盼了多久。

 

02.

 

8:00pm,一天的工作收尾,今天不需要凌晨加班,高斯的心情相较于早晨轻松了不少。

 

这时候的街道人来人往,路边的酒吧和风俗店也都亮起灯牌开张。有的店门口站着几个漂亮女孩,见到男性就上前揽客,高斯也被缠过好几次,只不过他不像其他人那般见色眼开而已,吸取了一开始的经验,他之后一直都躲着那几家店铺走。

 

街角又有店铺挂了新灯牌,比街上其他的灯牌要显眼一些的位置,因而高斯一抬头就注意到了。

 

NEVER DIE。

 

好名字。高斯笑了笑。

 

高斯的好心情一直保持到下个拐角。他走路时习惯稍稍低着头,直到路口才抬起头来看一看。那是一个很奇怪的巧合,他一眼就望到街的对面,没有行人挡住视线,像有一条透明的屏障横在街上,路径连接起他的目光和那道身影。

 

黑色卫衣,后面微长的发梢扎了起来。高斯看见他的侧脸,和今天电脑屏幕上的照片联系在一起。那道身影闪过去,钻进街边某条深巷里,又好像从没出现过了。

 

高斯停下来脚步,一秒,两秒,稍作思考,也许装作没看到才是最优解。

 

横跨过街道,向前走。只要走过那个巷口就赌赢了。

 

他的步子变得匆忙起来,眼睛盯着地面,又在越来越靠近巷口时忍不住放慢了脚步。

 

一步,两步,步伐迈过那一丁点距离。

 

“兄弟,新开的酒吧,不来看一眼?”

 

那戴着茶色眼镜的男孩站在他侧后方的位置,喊住了他。高斯脚步一顿,接着就要向前逃去。那男孩察觉到高斯的意图,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

 

“别急着走啊哥们,来看看呗,就在那边。”

 

高斯回过头来,那是一个很充满戏剧性的场景,他对上那男孩的目光,竭尽全力扯出一个微笑来。

 

他还不知道,此时此刻,这幅画面意味着什么。充满荒诞性的偶遇,写在计划里的巧合,被牵在一起的生活轨迹。他想逃走,想开口拒绝,但那男孩把食指放到他的唇瓣上,然后拽着他向来时的路走去,走到那个写着NEVER DIE的灯牌下。

 

那男孩牵着他的手推开酒吧的门。装修就是很普通的赛博风格,彩条灯晃得高斯有点睁不开眼。酒吧里人不少,男孩在吧台好不容易给他找到一个位置,他坐上高脚凳,看着男孩走到吧台后。

 

“想喝点儿什么?”

 

“你到底是谁?”

 

那男孩笑了,很温和的笑容。他转身拿朗姆酒兑了点果汁,倒在插了柠檬的三角杯里递给高斯。调酒皿里剩下一半,男孩倒给了自己。

 

“那我还是先做个自我介绍,好吧。”

 

高斯捏着玻璃杯,没急着喝,而是端详着酒液。

 

“这条街上的人管我叫小潮。但我本名叫马浩宁,如你所见,是个开店赚人家酒钱的。”

 

“就这样?”

 

“难道你还希望我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来吗兄弟。”

 

高斯没说话,仍旧捏着酒杯。马浩宁眨了眨眼睛,一口喝掉了自己手上那杯酒。

 

“你要不还是摊牌吧,这样我还能考虑考虑。”

 

于是马浩宁也沉默了,一双小狗眼睛紧紧盯着高斯。高斯反倒很从容,不紧不慢抿了一口酒,小口小口将马浩宁给他的酒喝尽。马浩宁转身要再给他拿,高斯伸手拦住他,揪下杯沿那片柠檬,对折,挤出几滴汁水,而后又丢在了酒杯里。

 

这人的来历太过不明,他不戒备才是有病。

 

从屏幕上的相片,到街角的偶遇,再到巷口的搭讪,说这人没有目的,鬼都不信。信息时代,自己是正经有身份的人,如果在黑市,确实有一百种方法能联系到他。可高斯确实不明白怎么偏偏找上了自己的门来,他这一介普通小员工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被敲诈的地方?

 

03.

 

“就是想和你交个朋友。”

 

高斯听这人仍旧满口跑火车,作势就要走。

 

“哎哎哎,错了高哥,别走别走。”

 

“所以你果然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马浩宁后知后觉捂上嘴,意识到自己失言了。面对高斯的步步紧逼,他觉得自己好像还是略逊一筹。

 

“就这么跟你说,我帮你升职,你帮我找东西,你干不干吧。”

 

“早这么说不就行了吗,合作愉快。”

 

马浩宁原以为高斯还要再犹豫一会,没想到这么顺利就应下了要求。他罕见地蹙了蹙眉头,刚想张口再说点什么就被高斯打断。

 

“来,展开说说你的打算,咱俩掰扯掰扯。”

 

在黑市开酒吧的商人,到底有什么样的过人手段才能帮到他?高斯此刻觉得对面这男孩变得更有意思了,因而也将先前的逃避一扫而空。

 

听上去是很诱人的条件,高斯一向善于抓住对自己有利的机会。

 

“我可以帮你黑进你上司的设备系统,自然一点就是帮你把工作完成得更出色,快速一点就是直接改升职名单。你上司都装义体了吧,都装义体了就能用第二种方法。”

 

“哎,原来是网络黑客啊。”

 

“很稀奇吗?不可以吗?”马浩宁很欠揍地歪着头。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更高明的本事呢。嗯?小马?”高斯一句话把马浩宁噎住了。马浩宁朝他翻了个白眼,自己接着讲下去。

 

“我黑客的权限够不到很上面,所以我要你帮我找东西。我要你够到上面的信息库,找一样属于我的东西。”

 

“这么垃圾啊,意思不就是到更上面的路要我自己爬?”

 

马浩宁用右手捏了捏左手的大拇指,有点紧张,但不紧不慢地点点头。高斯拿手肘撑着吧台,身子向前倾,抬起手用食指推了推马浩宁脸上那副茶色眼镜。然后高斯回到座位上,朝他扬扬酒杯。马浩宁就帮他添一杯朗姆酒,完事了趴在吧台上问,这啥意思啊你。

 

“你们装义体的脑子都不好使吗?”高斯仰头喝掉了杯中酒,眼睛直勾勾盯向马浩宁。“我没反悔,我同意了。”

 

马浩宁乐了,举着手里的酒瓶来了一大口。他酒量不算好,脸上很轻易地浮现出一层红晕,然后他伸出另一只手,高斯就很自然地握住了他的手,随后击掌,那是达成了某种协议后的默契。

 

“但是,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

 

“为什么是我?”

 

马浩宁沉默了两秒,朝着高斯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高斯自觉猜透了这个笑容中八九分的含义,胜券在握。马浩宁脸颊都在酒精的作用下红透,笑得傻傻的,然后在高斯殷切的注视下开口。

 

“因为你长得好看,像我男朋友。”

 

“哇潮,你神经病吧。”高斯骂了一句,终究是没说什么。

 

公司的升职名单还要再过段时间才公布。高斯不敢把希望全押在马浩宁身上,但说实话,他多少总是对马浩宁抱着点期许的。没有到救命稻草的地步,但也许会成为一个支撑点。

 

高斯又转头看了看那趴在吧台上快要睡死过去的酒吧老板,抿了抿唇,把他握在手里的酒瓶一把捞过来,又开盖灌了几口。他想了半天,还是决定拿根笔来,把自己的终端联系方式写在了马浩宁手腕上。

 

高斯临走前从吧台顺了瓶威士忌。走到出口,又回头望了一眼,这一天最后一个和马浩宁有关的念头慢慢升起。

 

网络黑客义体改造率都蛮高的吧。

 

他也有一天会变成赛博精神病吗?

 

04.

 

日上三竿,马浩宁才从宿醉中醒来。他抬眼看向未经收拾一片狼藉的酒吧,差点误以为自家店被赛博精神病洗劫了。他揉揉眼睛,懒得动了,一通电话把今天本应休假的海皇和小傲轰起来帮他收拾酒吧。

 

“迈,怎么乱成这b样,这得加钱嗷马哥。”

 

“孙傲你死孙傲,干活能不能麻利点,一天到晚就你b话多。还有你海皇,赶紧的快点干活。”

 

“那你自己咋不干呢马哥?”

 

“我招你们来干啥吃的?去,我歇会儿,他妈的找人给我累一晚上。”

 

“我看你像喝一晚上喝嗨了。”

 

“孙傲!再说一句这月工资别想要了我跟你说。”

 

小傲用手比了个把嘴拉上拉链的动作,迫于老板的淫威,默默到一边收拾去了。马浩宁随便找个沙发就躺下来,杜海皇看老板睡了,拉着小傲到远点的地方狠狠骂了马浩宁两句,仍旧接着尽心尽力地打工去了。

 

高斯那边情况也不容乐观,睡得昏天暗地差点迟到。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万次考虑不周——他原以为只是喝几口没什么事情,结果醒了也是从上班迷糊到下班。晚上八点,他烦躁地抓抓头发,拎起包就走。刚到公司楼下,高斯停了停脚步。

 

马浩宁站在那里,看见他之后几乎要跳起来,一劲朝着他挥手。高斯没法视而不见,只好向他迈步走过去。

 

“操,好给我等死了,我他妈以为你今晚住公司了呢高子。”

 

“你来干啥的?”

 

“我送你回家啊,怎么样,感不感动。”

 

“有手有脚的要你送?去去去。”

 

马浩宁向下撇撇嘴,仍旧跟在高斯身后。没过一会儿又开始逼逼叨叨,一路上说个没完,高斯恨不得全程捂着耳朵。等到了公寓楼下,马浩宁又赖唧唧地嚷着走不动了,高斯说那你想怎么办,马浩宁来了精神,说你让我一块儿上去。高斯满脸都写着“我就知道”,好歹忍住了把这个挂在身上的油瓶踹开的冲动。

 

“我们好像有什么误会啊,哥哥。”

 

最后两个字加长加重了音节,马浩宁挂在高斯身上,和没骨头一样迈进公寓就瘫在沙发上。高斯的脸色不太好看,他就故意欠揍地来了这么一句,成功地用最后两个字恶心到了高斯。高斯作了个呕吐状,接着他的话问下去,有啥误会啊。

 

“我们现在是合作伙伴,兄弟。不应该打好关系吗?”

 

“好啊,等升职名单公布的那天我再考虑这个问题吧。”

 

马浩宁骂了句脏话,转头直接躺沙发里了。高斯要赶他走,他干脆直接耍无赖,非要今晚就在这住下。高斯翻了个白眼,没理他,自己洗澡去了。最后他在马浩宁可怜巴巴的注视下还是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去衣柜里拣了几件衣服扔给马浩宁让他去洗澡。那是他和马浩宁认识以来第一次见他笑得那么开心。

 

虽然高斯总觉得那个笑贱兮兮的。

 

“让升职名单提前到明天公布,怎么样小斯?”这是马浩宁从浴室出来后的第一句话。

 

高斯正在整理电脑上的文件,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升职名单明天就会公布。”马浩宁仍然笑得很开心。

 

高斯愣了愣,马浩宁这个黑客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鸡肋。他低着脑袋沉默了两秒,而后对着马浩宁笑了笑:“那你还挺有本事的。”

 

马浩宁只当高斯是真心实意地夸他,一屁股坐到高斯身旁,懒洋洋地歪着脑袋看高斯的电脑。他把指尖放到金属端口上,高斯打开的页面都自动被最小化,接着桌面一闪,壁纸又变成了马浩宁的照片。

 

高斯沉默了几秒,没理马浩宁。他重新打开页面,编辑,保存,马浩宁就这么看着,相对无言。直到几分钟后,高斯突然转过头来,看向马浩宁,眨了眨眼。

 

“我冰箱里有草莓。你能不能帮我洗点来吃?”

 

05.

 

这座城市每天都在更新换代,生活也是如此。

 

高斯临上班前看了一眼躺在沙发里的马浩宁,终究没说什么,披上外套走了。熟悉的景象,同样的轨迹,略微变化的心情。

 

今天高斯到得很早,公司的大厅里罕见地播起了音乐,这是有要事宣布的前兆。高斯坐在工位上,侧耳听了一会儿。公司高层的音乐品味明显不太高雅,放的是很聒噪的爵士乐,和办公环境一点儿也不融洽。

 

爵士乐的节奏还算明快,因而听久了也没有那么烦躁了。同事陆陆续续来齐,音乐也随之停下了。广播随后顿了顿,尖利的女声播报响起。

 

“现在我们会发送通知到部分员工的终端,请注意查收。”

 

四周是明显的躁动。高斯扫了一眼,这一片有两三个人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他看在眼里,又看到自己的终端始终不见浮窗弹出,也有些急躁起来。

 

“全部通知已发送完毕,请注意查收。”

 

哪里出了问题?

 

广播里有一阵细微的电流声,高斯抬头看了看,紧接着,他的电脑屏幕上凭空出现了一个弹窗,他慌忙看去,上面只有两个字。

 

别急。

 

广播中的电流声逐渐放大,数秒后一声轰鸣。不少人被惹得抬头看过去,广播却又安静下来了。随后又是一阵女声播报,音调与刚才相比显得更高更尖了。

 

“请G0729工位的员工前往总监办公处。”

 

高斯愣在工位上,他感到周围有许多目光射来,在他身上汇到一处。艳羡,妒忌,不满,怀疑,揣测,一道道无形的线,一端是一望无际的人群,另一端是高斯缓缓起身离去的背影。

 

经理到主管,主管到总监,连越多级。总监告诉高斯,自己被调到别处做事,这个位置就要由他来接手。高斯笑着点头,说承蒙关照,又客套一番。

 

高斯觉得现在的情况大概处于意料之内与之外的临界点,或许称为一半在内一半在外更加合适。突然迎来过高的职位,说实话是让他措手不及的,但另一边,他又在心中窃喜,喜的是一直以来的愿景如今变作现实。

 

高斯想要打电话给马浩宁,手停在屏幕上空,却踌躇着半天摁不下去按键。高斯看着屏幕,一时间不知道该讲些什么。几秒之后,手机振动,铃声响起,马浩宁打来的电话。

 

有很多话,聚积在高斯的心间,又都碎在了喉咙里。他接了电话,马浩宁还是吊儿郎当的语气,又颇为得意的样子,问高斯是不是觉得他很牛逼。高斯答得很迅速,那必然的,马哥牛逼。两人都没多说话,只简单讲了几句。马浩宁说晚上还去接他,高斯没拒绝也没同意,沉默了几秒反手扣了电话,到最后也只是长叹了一口气,再无其他了。

 

高斯想到很多,从初见马浩宁的照片,到现在的所谓“合作”关系,前后不过三天而已,却又好像让他生活中的轨迹偏离原定的轨道驶向另一边,未知的前方。时代中主流的利己主义告诉他,按照一般的情节发展,马浩宁该开始索取了。

 

都他妈什么时代了,直接点儿不好吗?

 

除非有人从一开始就是另有所图。

 

他还要向上爬,既然这个位置是马浩宁力所能及的,那就意味着他马浩宁需要的东西在更高的地方。马浩宁在其中推波助澜,但也无法全程跟随着他。在整片闪着霓虹灯的城市里,每天有那么多的相遇,把希望全寄托在某一次遇见里才是蠢得要死。

 

到点准时下班,马浩宁仍旧在那里迎着高斯。两人一同走过的街巷,景色倒是没有再变过了。马浩宁一边走一边哼着歌,比公司广播里的好听不少。

 

高斯本无意打断马浩宁哼唱的曲调,只是他太急于知道接下来这个问题的答案。反复斟酌,犹疑不决,最后还是挡不住翻涌而出的疑问。

 

“你要的信息,到底还要爬多高才能找到?”

 

马浩宁转过来,一张笑脸。可从高斯眼里看过去,那副茶色眼镜好像在他眼前铺起一层极厚重的阴翳。高斯有些看不真切他的眼神,可等他再想定睛去瞧的时候,马浩宁却干脆利落地摘下了眼镜,挂在衣领上,又把脑袋偏了回去。

 

“再高一级,运气好的话,一个月都不用。”

 

“他妈的,你知道在我公司升职有多难吗?”

 

“这不是有我吗?你相信我一点好不好啊?”

 

高斯想到今天飞速升职的堪称奇幻的经历,终究是没说什么。这一次几乎是马浩宁在前面领着他走,像比他自己还熟悉路线。没走多远,有雨滴落到地上,高斯感觉到了雨,三两步上前,拽着马浩宁跑起来。马浩宁喊累,高斯恨铁不成钢,反而跑得更快,搞得进门时马浩宁又一头栽进沙发里,就差没倒在地板上碰瓷。

 

洗漱完毕,屋外的雨声吵得要命。托霓虹灯的福,这座城市已经几乎看不见闪电了。屋内的空气像粘稠的蜂蜜,湿答答的,密不透风。

 

一个揣着明白装糊涂,一个自以为步步为营,一手好算盘。

 

可为什么,那天的朗姆酒,味道格外熟悉?

 

06.

 

妈的,现在这个时代居然还会做梦的吗?

 

这一天是周末,因而高斯睡了个够。醒来时,马浩宁不知什么时候睡在了他身旁。他有些头晕,于是关于昨晚梦境的零星的记忆碎片从他脑海里闪过去,像走马灯。

 

梦里的他像是从马浩宁的视角在看自己。画面是一个个片段拼接而成的。含着一整颗草莓含糊不清地讲话,接过马浩宁手里的游戏机帮他通关。很多很多琐碎的生活,高斯觉得自己从未笑得像梦里那样开心。他接着回忆下去,然后是,然后——然后呢?

 

画面里是一家地下诊所,手术器具上都沾了血,明亮的装潢被衬得森然可怖。

 

记忆戛然而止,再去回想也找不到更多细节了。

 

高斯起来洗漱,从镜子里看见马浩宁也起来了,只是他的脸色不同以往,阴沉沉的。高斯只当是他的起床气,在桌上给他留下一碗速食面,没多说话。高斯抱着电脑,马浩宁抱着面,吸溜两口就抬头看他一眼。等到马浩宁吃完了,就变为了抬头盯着高斯瞅。高斯被看得不太自在,让马浩宁有屁赶紧放。马浩宁眨眨眼睛,说你明天带我去公司吧。

 

“为什么?”

 

“我能混进去的话,说不定直接就能找到想要的东西。”

 

高斯思考了一下,决定再信马浩宁一次。如果这样能让马浩宁想要的变成唾手可得的,那也算是自己帮了他,多少也能有一种两不相欠的底气。

 

他冲马浩宁笑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于是马浩宁也冲他笑笑。那笑容与其说是感激或者开心,不如说成是期待。

 

期待高斯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这根本就是一场骗局,其实他要的那件东西从来都是唾手可得的。只不过他需要在一定的时间段拿取才更妥当而已。

 

在一个他和高斯至少是相知的时间,在一个高斯可以信任他的时间,再具体一点,甚至于,高斯后颈开始痒的时间。

 

高斯看着马浩宁的笑容,心底升腾出一种极度奇怪的感觉。好像是某个感官在牵引着他向前走,有一种真相昭然若揭的感觉。可到了如今,高斯连谜题是什么都还没有找到。

 

太让人烦躁了。高斯抓了抓后颈,他这两天睡醒起来,后颈总是莫名其妙的痒,叫马浩宁来看怎么回事,得到的回复却总是什么都没有。

 

马浩宁洗了速食面的碗回来,高斯痒的厉害,又叫他看看后颈。马浩宁凑过去,这次发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高斯后颈的皮肤翘起了一小角。马浩宁眯着眼睛去看,那是一块人造皮肤的一角。这块人造皮肤似乎有些廉价,和高斯的后颈贴合的不是很好,边缘有仔细一看就能看出的浮肿。马浩宁定了定神,仍旧对高斯说道,啥也没有啊高子。

 

高斯半信半疑,但没明显的表现出来,只是叹了口气,说今天晚上好好睡吧,说不定明天能好点。马浩宁点点头,表示赞同。

 

这一晚,马浩宁睡得很香,高斯则又做了一个梦,一个噩梦。

 

他梦见了前一晚的地下诊所,自己躺在那张沾满血的手术床上。随后是灵魂出窍式的感觉,他在上帝视角,看见自己正被一个义体医生来回摆弄着。手术刀翻挑开筋肉,自己身上似乎原本就有大大小小的伤口,医生一个个更换配件,又缝合过去。而后医生从自己的后颈端口处划开脑袋,好像是在修复颅内的损伤。

 

高斯突然觉得一阵悚然,但一时半会又没发现什么问题。可就在最后关头,醒来的一刹那,高斯突然想到了。

 

我他妈没植入过义体啊,哪来的端口?

 

梦只是梦而已。高斯这么安慰着自己。

 

马浩宁今天醒得也早,毕竟还没忘了正事。跟着高斯一起出门,计划进行的格外顺利,连马浩宁自己都有些没意识到,顺带还有点不可置信。他很轻易地破解了权限网,进到了材料库里,拿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再回到高斯的公寓时,马浩宁随身携带的多了一块芯片。高斯从见到这块芯片的第一眼就对它感兴趣,只是马浩宁很宝贝它,不让高斯碰,还振振有词地说怕高斯一不小心给他干碎了,结果被高斯一个白眼怼回去,说你比我不小心干碎它的概率大多了。

 

说来奇怪,自从马浩宁拿到芯片之后,就不经常来骚扰高斯了,安安稳稳地过了大半个月。高斯虽说乐得落个清闲,但也会奇怪。他观察过那芯片,看样式不算新,马浩宁拿它有什么用?公司那边这两天也没什么动静,那看来这块芯片对公司也并不是很重要——那马浩宁到底是为了什么?

 

高斯想不出来,又觉得没必要再去想。

 

后来的某一天,他和马浩宁喝酒,约好了一醉方休。到一半,高斯嫌没意思,说摇摇骰子,比大,谁输了谁就告诉对方一个自己的秘密并且要喝一杯酒。其实也就是真心话大冒险,马浩宁说好,两人脸上都带着红晕,在那摇起了骰子。

 

其实他们俩只玩了一局,马浩宁输了,喝酒,然后就醉倒在吧台上,直到第二天才起来。

 

而马浩宁那晚,凑到高斯耳朵旁边说的秘密,其实很简单。

 

“你那次问我,为什么是你。我回答的时候真的没说谎。”

 

“他妈的。”高斯骂了一句。

 

其实没有什么的,只不过是最近做梦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高斯的后颈又开始痒了。这次似乎有些许不同,痒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格外厉害。高斯忍不住伸手去挠,越摸越觉得不对劲,直到他也摸到了那翘起来的一角。

 

这一次翘起的比之前的要明显很多,高斯愣了愣,指尖捏着那一角,开始缓缓向后揭,边缘处的皮肤又痛又痒,好像要渗出血来,可高斯不管不顾,只是继续揭下去,直到最后,一块完整的四方的人造皮肤被他捏在了指尖。高斯找了块布把揭下的皮肤裹起来,而后再度伸手去摸后颈。

 

发尾的碎发被指尖拨开,冰凉的触感在指尖回荡。

 

他的后颈上,是一个金属端口。

 

一种长期以来被压抑的悲愤感涌了出来,高斯深吸了一口气,不明白事情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梦境变为现实的错愕感将他层层叠叠包裹起来,人生二十多年筑建起的世界观正在一点点瓦解,若不是马浩宁打来了电话,高斯也许差些就要从窗户跳下去。

 

“喂高子?睡醒没?”

 

“马浩宁,芯片给我。”

 

“哈?”

 

“我说,芯片给我。”

 

“不是,怎么事?”

 

高斯莫名地浑身都颤抖起来,马浩宁一定知道很多东西,他只是在装糊涂,什么都不告诉自己,看着自己像个傻子被耍得团团转。一股无名火升起来,高斯的语气变得充满火药味。

 

“马浩宁,我他妈活了二十多年,刚刚发现我他妈后脑勺有个端口。”

 

“……”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给我滚回来。”

 

“高斯,芯片马上就修好了。等一会儿吧。”

 

高斯开始回忆那些不曾在记忆中但是却在梦里出现过的画面。里面几乎都能看见马浩宁的身影,除了那个地下诊所里的场景。

 

他终于开始怀疑一切的真实性,怀疑自己,怀疑他所处的世界,只是唯独没有怀疑马浩宁。他摸着自己后颈的端口,就好像触碰到了一个将人生轨迹全部改变的开关。

 

马浩宁在高斯的独角戏中姗姗来迟,他从衣兜里摸出芯片来。高斯转过去,马浩宁缓缓将芯片推进了端口。那些被刻意掩埋的真相如今就在这里,尘封了许久的记忆而今得以重见天日。

 

不知回头望去,路究竟是怎样一番风光。

 

07.

 

那一年,高斯和马浩宁还天天都卿卿我我的,经常在酒吧里惹得海皇和小傲的白眼。后来打破平静的是一场车祸,赛博精神病违规行驶,在路上发疯,逮谁撞谁。高斯是伤势严重的受害者,马浩宁赶去现场,救护车和医院只是象征性地做做样子,看上去根本没打算管人的死活。马浩宁别无他法,只能把高斯带去地下诊所。

 

祸不单行,医疗事故。主刀医生知是马浩宁送这男孩来的,干脆取了这男孩的记忆芯片,原芯片已经几乎报废,但有备份。医生将备份芯片里带有马浩宁的记忆全盘删除,以为这样马浩宁就没法来找事——病人根本认不得你,你又凭什么代表他说话?

 

医生将一个更大的骗局作为礼物送给了高斯,后脑的端口,覆盖上人造皮肤后就可以完美隐藏,再删减去某些记忆,这样高斯就永远记不起来自己也植入了义体,而是会死心塌地站到纯种人类那边去,更不用提找回芯片什么的。

 

医生告诉马浩宁,高斯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但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就像记忆被精准地裁掉一部分。

 

马浩宁一开始觉得,没什么大事,大不了让他重新认识自己而已,可后来,他问医生要高斯原本的芯片,那医生却告诉他,有家公司来收这一型号的芯片做研究,高斯的芯片就这样被他卖掉了。

 

也就是从那时起,这个故事才有了开端。马浩宁发现高斯仍旧与之前一样生活着,只是,只是没了他在身旁而已。

 

马浩宁看着高斯这样,很欣慰,但也受不了自己无法靠近他这一事实。还不敢表现得太突兀,只能一步步来,既要慢慢接近他,还要同时找到芯片,找人维修复原芯片。

 

也许是命中注定的情缘作祟,计划顺利地超乎想象。一切的一切,最后的最后,马浩宁这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也感谢了一次上帝,让他们相遇,又几经波折,关系反而更加亲密。

 

高斯的面前出现了一个悬浮窗,是芯片读取的进度条。马浩宁眼睁睁瞧着它一步步慢慢变作百分百,又看着高斯重新睁开双眼,再次和他四目相对。

 

高斯好像红了眼眶,马浩宁一时也有些哽咽,所有的话语到最后一句都讲不出来,两人相对无言,好像久别重逢。

 

霓虹灯把外面的天染成了柔和的一整片,微风从窗户缝隙间悄悄穿过。时间总是在流动,可我与你的爱意不会此消彼长。

 

最后,马浩宁先开了口。

 

“高斯,”

 

“我说过的,有我在,你永远不会死。无论是肉体还是记忆。”

 

高斯动了动唇角,很温和地笑着。

 

“We 'll never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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